【摆渡•团圆】一块月饼（小说）

明天，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了，你会做些什么来犒劳犒劳辛苦了大半年的自己呢？杀鸡宰鸭，吃月饼，赏月；或约上三五人搞烧烤？一位好友飞个微信语音向我问好，八月十五回家过吗？
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，支支吾吾地回答她，没回家，就放一天假，就呆在厂里睡觉呗。你呢，去哪里嗨皮呀！

她回一个笑脸：同病相怜。说她也回不去，一个人在单位过，说她蛮怀念在学校读书时跟我一起去河边赏月吃月饼的时光。

我沉默，她也不说话了。

她来一句：“明月天涯夜，青山江上秋”

我默默地输入：“海上升明月，天涯共此时”

最后的问候都是心照不宣的话：中秋节快乐……

我站在窗前。窗外，刚刚下过雨后的夜色，有点清凉，有点灰蒙蒙的，她此时此刻是否也像我一样，一尊雕像般守候着这雨后的宁静，守候着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思念呢。

上个礼拜一晚上，我打电话回家，跟爸妈说，今年要吃什么，我们在外面买回去。

不用，不用，买回来你们俩女儿又不吃，外面卖的月饼油多糖多，腻又粘牙，都是你爸一个人吃。她们要吃什么就上街自己去卖。还是我们百马月饼好吃，软硬适中，少油少糖不腻，还是老邻居老配方老作坊的放心。母亲在电话里一唠叨就没个准头，也许是许久没见到我们人了吧。

父亲接过母亲的话茬，很平静地说：外面的月饼那么贵，其实就是包装好看而已，当送礼还可以，那里面的饼味道也不咋样的，还是咱百马月饼实惠。现在因为疫情你们回来也不方便，再说你们晕车又那么厉害，你们就不用那么麻烦来来回回地跑，多费劲。我们爷孙几个在家都很好，放心吧，节在哪不是过，你们有心就行了。

爸，我们这里出月亮了，亮堂堂的，在月光下都可以看书呢？我跟爷爷正在三楼的阳台上看月亮呢？月亮像个白色奶油饼，要是能摘下来给多好呀。小女儿对着话筒兴奋地说个不停，要是能像嫦娥长出翅膀那样飞上月亮去，飞到你们身边那该是多好的多美的事呀。

听到这，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。“明日隔山岳，世事两茫茫”，我们身处异地，彼此思念着对方却相互安慰对方要安好，个中滋味甚是难以言状。每个人都有个故乡，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。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。月是故乡明，人是故乡亲，“纵是他乡当月照，不如家乡一盏灯”，千山万水难隔断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。

小时候，中秋节当晚，我坐在房前的一尊石马上望月，四周高山耸立，月亮从巴楼山顶上升起，都说山高月小，一轮明月孤独地在天上行走，此时颇像苏东坡所说的“月出于东山之上，徘徊于斗牛之间”。但那个时候的我可没有如此雅性，只盼着月亮快快升起，入夜后就可以吃到那令人垂涎三尺的月饼和柚子。听父亲讲吴刚砍树传奇故事，嫦娥奔月动人的传说。

后来到城里读书，每到中秋节，因为离家比较远，那时候家里经济比较拮据，能够让我们兄妹仨人吃上饭再供上学读书，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。所以一般情况下，都是待在学校里过节的。

我记得有一年的中秋节，学校放一天假，家住在附近的以及有亲戚在城里的学生老师都回去了，我们班就只剩下几个家远在乡下的同学，我宿舍就我一个人。

因为放假学校食堂不开饭，上午我出去买几个包子和两包榨菜两根火腿肠回来将就过一天。在回校的路上见到在十字路口那里有人排摊现做现卖月饼，本想快步走开，可那月饼的香气却扑鼻而来，顿时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，在饼摊前徘徊不定，那一捆捆用油纸包好的月饼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，像油光满面待嫁的女子任人挑选。

我也凑上前瞧瞧，摸了摸那一捆捆散发着花生芝麻香气的月饼，喉结一直在上下蠕动，干咽口水。我捏捏口袋里几张皱巴巴的毛钱，几次要走开，可那饼就像块磁铁吸住我的心我的脚，又走回摊前，左看看右瞧瞧，裤兜里的钱都捏出汗来了。可那些钱是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，离月底还远着呢。

当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时，有人来买月饼，一买就几大捆，有人直接掰开就吃，直说好吃好吃，再来一捆。我偷偷摸摸地又摸一下那月饼，把手搁在鼻尖使劲吸，本以为可以解谗，错了，这下子可把肚子里的馋虫勾引出来，发出一阵“咕咕”声响，吓得我赶紧捂住肚子，转过身去。

我刚要走开，被摊主喊住了，站住，你把我的饼摸了几遍，都缺角掉皮了叫我怎么卖给人家？

啊？我，我……我吓得说不出话了，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，怯生生地掏出那一把皱巴巴的毛钱，递过去。

没钱就不要乱摸人家东西，吃的东西你摸我抓，谁还敢吃呀！摊主抽走了一张两毛钱，把那个掉皮的月饼包好塞到我手里，反正没人要了，拿去，以后注意点得了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，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有那些水桶那些床铺与我默然对视，我都能够听到它们的心跳呼吸了，平缓而有力。我搬来小凳子就坐在床前看书写作业，书包里还藏着那一个月饼，我时不时打开书包闻了闻又合上，合上又打开，一个下午我不知道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。我心想如果能够拿回家该多好呀，那就可以跟妹妹她们一起分享这个月饼了。往年在家，父亲和母亲都会给我们兄妹几个煎加馅玉米饼当月饼，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在院子里吃玉米饼吃柚子赏月，。

可今天却是一个人在学校过，想到这个，我的泪水就很不争气地哗啦啦流个不停，滴到作业本上都湿了一大片。在这个时候偏偏就有人敲门了，探出了一头来，嘿嘿，哭鼻子了，想家了吧！

我手一抹，哪有啊，风吹的。我抬起头一看，哦，原来是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。

只见她扶着门把笑眯眯地看着我，我立刻＂嚯”地站起来，没注意到头顶上的上铺，头“咚”一声一下子撞到了床板，都起包了，痛得我“啊”一声。她被我的熊样逗得都笑出声来了，我有这么可怕吗？难道我是母老虎不成？

我哭笑不得，傻傻地站在那里挠挠头，等她笑够了才问她，八月十五你也不回家？

你这不是废话吗？回去了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？出来我有话跟你说。她在宿舍门外向我招招手。

什么事呀？我一头雾水地出去。

“噔噔蹬蹬”她像变魔术一样从她宽大的校服里晃出一个柚子来，看，柚子，今晚我们去赏月。

啊！柚子？什么？赏月？听到她的话我都叫出声来，我脸马上涨红到耳根，连忙后退一步，不安地看着她，怎么都不相信这是真的，会是她提出来的。

面对一脸羞涩难为情的我，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，嘿，我有这么可怕吗，我还会把你吃了不成？还算个男的嘛你。

她，性格开朗活泼，有点直爽；我，性格比较内敛，喜静。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情答应了她。

说来到现在我都还有点耿耿于怀。那时她见到我答应了她后，她竟然用手摸摸我的头说这样才乖嘛，谁反悔谁是孙子。说着就像俘虏了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一样地笑着跑开，回过头冲我抛个媚眼打个响指，河边不见不散。

八月十五是从黄昏开始的。

那时天刚擦黑，天空变成深蓝色，蓝墨水一样浓，仿佛伸手摸一下，手指就染成蓝色的了。月亮从东面升起来，又大又圆，低低地挂在树梢后。

河边，很多人零星地散坐着，正忙着摆弄赏月的物品。我们俩就在一棵竹子底下坐着，她眼巴巴看着不远处别人那么丰富的祭月物品，说：“哎，要是我们也有月饼就更好了。”

我磨磨蹭蹭地在书包里翻弄着许久。她见状就嘟着嘴，一脸不乐意，你在找什么呀，找金子呀，还不快点把柚子开了。

月亮照着我俩，影子淡淡地落在地上。我对她说：“你闭上眼睛，我给你变个魔术，让你梦想成真。”她惊讶地看着我，问：“真的？”

我说：“你闭上眼，等下子就知道了。”

她说：“嘿，你可别糊弄我哦。”

我说：“当然不敢，你就闭上嘛。”

她仰起头，对着月亮，使劲儿闭上眼睛，想看看我到底能弄出个啥稀罕物来。

请看。我一个转身双手捧上那个月饼，搁在她鼻尖上，她的鼻孔朝天微微抽动，啊，月饼！她使劲儿瞪大眼睛，嘴巴叫得响，哪来的？

我买的。我小声说。

我不信，你的家底你以为我不知道？坦白从宽，是不是你偷来的？她一个劲地摇摇头，用犀利的小眼神紧盯着我，满口质问的口气。

不是的，真的是我买的。于是我把这个月饼的来龙去脉告诉她。

哦，原来是这样啊，那摊主的心真好，那是他不让你难堪啊，两毛钱一个月饼，你想想看，这五仁月饼一个没有3块钱也要2块钱吧。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月饼，像是在捧着宝贝疙瘩上下打量个不停，都舍不得下口。

我们边吃月饼柚子边欣赏天上和河里的月亮，她轻哼着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……

突然间她说她感觉到有点冷。我看着月亮已升到半空中了，就说天色有点晚了，我们回学校吧，要不然学校大门关了就惨了。

听到我的这番话她楞了一下，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，好久才应一声，嗯。

回学校的路上，她一直低着头嘀咕着什么榆木脑袋瓜……

午夜时分，月亮格外的亮。比起深秋的月，中秋的满月则有另一番气象万千，这一轮满月蕴藏着盛大和圆满，也蕴藏着圆圆之下的怅惘与离别。中秋闪烁着月的光泽，古老而新鲜。

一月三地情。如今，那两个吃月饼的人已身处天涯海角；那个卖月饼的人而今也从未谋面，家里头的那两个宝贝女儿是否已枕着月光入睡，做个好梦了？

窗外起风了，明月仍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