荏汐

{初}

初春。微冷的早晨，东边的天空刚刚吐露出一丝鱼肚白。

顾浅倾像往常般早起，路上还没有行人，她便早早支起了药铺。

只是还未开门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溢进了她的鼻翼。她从来都是敏感于这般味道。

娥眉轻轻蹙了蹙，将门推开一丝缝隙，却并不见有人影的闪现。她微微松了一口气，却在把门敞开的时候，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绊住了脚踝。

一股惊意自心底升腾而起。

她顺着脚踝看去，那竟然是一只手，而主人则正趴在药铺的台阶上。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容颜，残破的衣裳凌乱不堪。这般狼狈的模样让顾浅倾分辨不清来人的身份。寒光一闪而过，顾浅倾看清他的另一只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。

她是小城里悬壶济世的女大夫，人人都道她慈悲。她将脚踝自那人的手中抽出，倾下身去支起了那人，颤颤地扶进了药铺。

意识涣散的他附在她的身上，嘴边却一直在呢喃。

“仟儿…”

{壹}

轻纱白帐，镂空古床，四周充斥着草药的暗香。身上换了身素净的白衣，不甚明朗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。

纪青城醒来的第一眼，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。

他想要掀开厚重的被子，起身活动。很显然，场景并不是他意识中的野外。但肩胛处的剧痛却逼得他直直放下抬起的手。

他打量着四周，试图用没受伤的左臂去掀开帐纱。在他快要碰到的时候，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，有人端了东西进来，放在了桌案上。他隐隐绰绰地看出那人是名女子，便开口询问到：“姑娘，这是哪里?”

那女子闻声走近，掀开了一直遮挡他视线的帐纱，系在了床边。回答却是答非所问：“你终于醒了。”

纪青城想起自己受伤后在城门临关的前一刻进了小城。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路，就失去了意识。想来应该是眼前的女子救了自己，便朗声说道：“多谢姑娘相救，纪某感激不尽。”

“无妨。举手之劳而已，不必挂心。”她如是说：“何况我本就是大夫。”

闻言，他怔愣着望着那女子。从小到大，在流云门里呆了十八年，派里的师姐师妹从来没有这般冷淡地与他说过话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。只又说道：“那…承蒙姑娘恩情，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。”

“谈不上芳名，顾氏，浅倾。”

纪青城看了看日头，又问：“我睡了几天了？”

“刚刚一天而已。”顾浅倾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床上的男子：“你又怎么会昏倒在我的药铺门口？”

“本…我叫纪青城，流云门的弟子。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对方的机关，就弄成了这副样子。”他说得漫不经心，眼里似是逸着流云。可那纱布上的暗红血迹还是让人触目惊心。

“你的伤若是想要自由活动，恐怕还要再躺上半个月。如若要完全复原，至少得上三月有余。”似是信了他的说辞，顾浅倾将沾好了水的脸帕递到了纪青城的面前。“前堂还有事情需要我打理，等下折枝帮你换好了药，再吃些吃食，就睡了吧。你现在不宜劳累。”

“好，多谢。”

他对她还是那般礼貌有加，她也不多言，叫来了折枝收拾好东西便起身离去。

纪青城的心里却随着顾浅倾的离开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，他对那陌生的女子有了一丝好奇。她就这样救了他，不提回报，也似乎是全然信了他的说辞。虽说容貌算不得让人惊艳，语气也是淡淡的，但眉目间的温婉却为她徒添了一股温柔。

天下间，可还真的存在这般温良的女子？

{贰}

转眼间又是两月有余，在顾浅倾和折枝的照顾下，纪青城渐渐能够行走自如。身上的伤不仅有了痊愈之势，而且那些已经愈合的细小伤口甚至连浅痕都没有留下。

“顾姑娘果然妙手回春，还不到三个月时光，我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。”说罢，纪寰宇还随之伸出胳膊抻了抻懒腰，一脸的舒适自在。

“公子谬赞了。但即使你恢复得好，三个月之内也不可大意，否则那伤口若是再迸裂开，恐怕就得要再回到床上休上一个月了。”顾浅倾含笑看着纪寰宇讪讪地放下胳膊，继续清扫着小院中坠落的桃花花瓣。

“我来吧，在你这白吃白喝了这么长时间，什么也没能帮到你。”纪寰宇眼看着拍马屁反倒拍到了马蹄上，便又嬉皮笑脸地拉过了顾浅倾手里的扫帚。“你去忙吧，正好我活动活动，说不定还能让伤口好得快些。”

两个月的时间，足够让两个陌生人熟识了。顾浅倾由着他拿过了扫帚：“那好，你将这些花瓣都扫到一堆就好。扫完了去前堂叫我。”

“好嘞，瞧好吧。”纪寰宇摆出店小二的样子，心里的小算盘却是打得劈啪作响。这药铺中就顾浅倾和折枝两人，忙起来时他和她们每天连话都说不上几句。他若是能帮忙照顾好药铺里的杂务，好歹也算告别了自己的米虫身份。况且看这日头已经到了中午喝药的时间了，刚刚好可以借扫花瓣的由头错过去。那么苦的药连着喝了两个多月，弄得他现在一说话都是满嘴的药味。

心里这么想着，纪青城的脸上也不禁有了笑意。手脚也更麻利了些。

不料他心底里的那些个小思早就被看透了。“扫完了记得把药喝了，我已经让折枝把药送进你房里了。”

纪青城眼看着顾浅倾就要离开视线了，却没想到幽幽地听见了这么一句话。小人得志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，就凝固在了那张好看的俊脸上。

“不…不要啊…你没说…你没说还要喝药的啊。”纪青城反应过来后哀呼一声，可那道娉婷的身影早已在他之前没了踪影。

纪青城只好认命地清理青砖上的浅粉，俊朗的双眉间锁满了哀怨。

小院里，落英缤纷。有旋转的花瓣自树上落下停在了少年的肩头。

殊不知，长廊里，红柱后的少女并未走远。

微风一阵轻动，芳菲落尽，人面桃花相映而红。